枪口还没稳住,第一道脚步声已经踩碎了洞口的寂静。
陆渊屏住呼吸,喉结滚了一下,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。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——不是害怕,而是太久没打过这么关键的一枪。
卡车的光柱斜插进来,晃动的人影投在岩壁上,像一群扭曲的鬼魅。
“准备。”
他低声开口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但身后的几个人瞬间绷紧了神经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块铁板,只等那一声枪响来砸碎它。
山脚下,卡车大灯跟他妈两把大铡刀似的,“唰”的一下劈开了黑得跟墨似的夜。
陆渊后脖颈子上的寒毛“噌”地全立起来了,一股子凉气顺着脊梁骨嗖嗖地往上蹿,脑袋瓜都快被冰透了。
他右手食指死死抠进驳壳枪那冰凉的扳机护圈里,左手下意识地往下一压,虚按在队员们绷得紧紧的肩头上。
指尖碰到张涛胳膊的时候,就觉着又黏又热,隔着粗布军装,那股子新鲜浓重的血腥气“呼”地一下冲进鼻子里,陆渊的心口就跟被大锤子砸了一下似的,闷得他直喘粗气。
旁边赵强那老烟枪杆子也不知道咋就戳到他掌心了,烟锅头里没熄透的红火星子“滋啦”一下烫在肉上,钻心的疼让他“哎哟”一声,手指头猛地就缩回来了。
山洞那边,皮靴踩碎石的声儿越来越近,“咯嘣咯嘣”的,就跟有人拿小锤子在他脑瓜仁上敲似的。
“三秒!都给我进灌木丛!”陆渊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声音压得比那草尖上的山风还小,就剩那么一丁点儿气声。
他眼角的余光跟刀子似的扫过去:周小刀那小子跟贴地的黑豹一样,悄没声儿地就滑到左边土坎下头去了,月光打在他反握的匕首刃口上,闪着瘆人的寒光;王刚正使劲儿拽着李明的胳膊往乱石堆后头拖,那小子怀里揣的破水壶“咣当咣当”乱响,每一声都敲得陆渊太阳穴突突直跳;柳青麻溜地把那宝贝无线电塞进一蓬深草窠里,几根草屑粘在她汗湿的鬓角上,再一抬头,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跟狼眼似的;最让陆渊揪心的就是张涛,肋下挨了那一下子,半拉军装都被血浸透了,黑红黑红的,这会儿正咬着后槽牙,脸憋得跟猪肝似的,拖着那条伤腿,一步一步往树后头挪,每一步都在泥地上蹭出一道暗红发黏的印子,看得陆渊心里直揪揪。
卡车的引擎声跟打雷似的,震得脚下的灌木丛“簌簌”直抖,叶子上的露水珠子“噼里啪啦”往下掉。
陆渊侧着耳朵,心里头默数着车轮子碾过土坑的闷响,“七辆,八辆?”他妈的,到底来了多少辆啊?
汗珠子顺着脑门子滑进眼睛里,辣得他使劲儿眨巴眨巴眼。
车灯扫过来的时候,陆渊大气儿都不敢出,就瞅见车斗里的九二式重机枪架得笔挺,机枪手的钢盔在灯光下闪着冷光,跟鬼眼睛似的。
突然,山洞那边的脚步声“唰”地一下停了,紧接着就传来小鬼子“叽里咕噜”的呵斥声:“八嘎!这里有拖拽痕迹!”
“他们发现岗楼的哨兵了。”柳青凑到他身边,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,她刚才用无线电联络的时候,耳机线还缠在手腕上呢,这会儿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。
“苏州站……刚断线前挤出来的……全城搜‘雪狼’……”她把纸条塞进陆渊手心,上头那几个潦草的字都被汗浸得模模糊糊的,陆渊眯着眼瞅了瞅,好像是“特高课疯,中圈心,速离!”
陆渊怀里揣着那两张破纸,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边缘那块干硬的血痂,硌得指肚生疼。
他寻思着,这破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小鬼子尸体上扒拉下来的,边角上还沾着黑乎乎的血块子,拼起来好像是个叫“雪狼”的鬼地方。
山脚下,卡车灯光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,陆渊瞅见那些小鬼子跟疯狗似的从车上往下跳,心里头“咯噔”一下。
他嗓子眼儿发紧,声音压得又低又哑,跟砂纸磨铁皮似的,对赵强说:“老赵,咱咋办?”
赵强把烟锅头在鞋底上使劲儿磕了磕,又哆哆嗦嗦地从油纸包里捏出一小撮烟丝,塞进烟锅里压实。
划火柴的手有点抖,连划了两下才着,橘红的火苗映着他眼角那道蜈蚣似的旧疤。
他猛嘬一口,劣质烟丝的焦糊味混着草叶的清气钻进鼻孔,喉咙里发出声满足的咕噜。
“头儿,这坡上有片野藤,当年我打土匪的时候在那儿埋过绊雷。”他手指着左侧的灌木丛,“现在虽说没雷了,弄点藤条加碎瓷片,也够小鬼子喝一壶的。”
陆渊盯着赵强眼角的皱纹,那道疤是淞沪会战时留下的,当时这老兵背着三个伤员从罗店跑了二十里。
他摸出腰间的手雷,拔掉保险栓在掌心快速转了转,咬着牙说:“周小刀、王刚,带田勇去布绊索,瓷片从张涛的弹片伤口抠,他那伤是小鬼子三八大盖打的,弹片带倒刺,扎进肉里够他们疼得嗷嗷叫的!”
张涛咧着嘴,血沫子都溅到嘴唇上了,“头儿您就放心吧,老子这条命早就是您的了,这点伤算个屁!”说着,他一把扯开军衣,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,一股子血腥气“呼”地一下就冒出来了。
布置陷阱的时候,陆渊眼角的余光扫着大伙。
周小刀那双手攥着藤绳,指节都发白了,藤绳在他手里跟活蛇似的缠紧了树干;王刚和田勇闷着头堆起草垛,草屑跟汗珠糊了一脸;李明小心翼翼地把水壶里的水洒在假目标周围,那股子湿土味混着血腥气直往陆渊鼻子里钻。
时间就跟流水似的,他觉着背上的汗都凉透了。
“来了!”柳青突然攥紧陆渊的手腕,她的手凉得跟冰块似的,指尖还沾着无线电的机油味。
陆渊透过草叶的缝隙死死盯着,山脚下晃动的光柱分成了两股,一股刺向黑黢黢的山洞口子,另一股……正他妈端着刺刀,往他们设陷阱的坡地爬上来!
带头的鬼子军曹提着个破马灯,皮靴踩断枯枝的“咔嚓”声,惊得夜鸟“扑啦啦”乱飞,也砸在陆渊的心尖上。
陆渊眼睛死死地盯着,数到第七个小鬼子的时候,抬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。
周小刀“嗖”地一下拉动绳结,“咔”的一声,藤条带着碎瓷片跟鞭子似的扫过最前面两个小鬼子的小腿,那俩小鬼子“嗷”的一声惨叫,跟杀猪似的,声音划破了黑夜。
与此同时,王刚“啪”地一下点燃了草垛里的导火索,假草垛“轰”地炸开了,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。
那鬼子军曹举着马灯就往那边跑,陆渊趁机拽着柳青猫着腰往另一个方向撤。
“头儿!”张涛突然闷哼了一声。
陆渊回头一看,张涛捂着肋下的伤口,指缝里的血在月光下黑红黑红的,跟墨汁似的。
“刚才躲藤条的时候抻着了,不打紧。”张涛咬着牙说,可陆渊瞅见他额头上的汗珠子跟黄豆似的,顺着下巴“吧嗒吧嗒”掉在地上,他另一只手还攥着颗手雷,保险栓都拔了,就等着小鬼子靠近呢。
他们一路疯跑,跑到韩磊说的隐蔽小路的时候,天已经黑透了。
韩磊走在最前头,裤脚都被露水湿透了,每走十步就回头打个手势。
“前面有块青石板,”他压低声音,跟蚊子叫似的,“踩着中间那块,左边是空地,会响。”陆渊跟着他的脚印走,鞋底碰到石板的时候,果然听见“咚咚”的空洞声,他心里头就想,这老猎户对这地形熟得跟自己家后院似的,就跟他老家后山的猎道一样。
可这小路的安静没维持多久。
前面拐角突然传来皮靴声,还夹杂着小鬼子“叽里咕噜”的日语:“……支那猪肯定往山里跑,大佐说了,抓到‘雪狼’的赏大洋五十。”陆渊的心跳一下子就快得跟敲鼓似的,他竖起耳朵数着脚步声,“五个,六个?”
赵强赶紧把老烟枪里的烟丝倒了,枪杆攥在手里当棍子使;周小刀把匕首紧紧地贴在大腿上,刀鞘都被磨得发亮了;柳青快速地把无线电塞进石缝里,“咔嗒”一声打开勃朗宁小手枪的保险栓。
“张涛、田勇,你们俩绕到后面。”陆渊的嗓子眼儿干得冒烟,声音都有点发颤,“等我咳嗽,就动手。”他猫着腰贴在石壁上,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“砰砰”地撞在石头上。
小鬼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那军曹的皮靴钉踩在石板上“叮叮当当”的,陆渊心里头默数着:“七步,六步,五步……”他清了清嗓子,“咳咳”两声,然后跟猛虎似的扑了出去。
驳壳枪的枪口顶在那军曹的后脖子上,那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呢,陆渊左手一把捂住他的嘴,右手“砰”地开了一枪,血沫子溅在石壁上,跟泼了一滩黑红的墨水似的。
周小刀的匕首跟闪电似的抹过第二个小鬼子的喉咙,一股子黑红的热血“嗤”地喷出来,溅了他半身,军装前襟“唰”地就湿了一大片,湿漉漉、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。
赵强的烟杆“呼”的一下砸在第三个小鬼子后脖子上,“咔嚓”一声,比枪声还响。
张涛从后面扑上来,手雷柄“啪”地一下砸在第四个小鬼子太阳穴上,那小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上了。
田勇上去一把夺过最后一个小鬼子的三八大盖,枪托“哐当”一声砸在他膝盖上,那小鬼子刚“啊”了一声,就被柳青的勃朗宁手枪给闷住了。
战斗结束得比陆渊想得还快。
他赶紧蹲在尸体旁边翻找,从那军曹的公文包里掉出张地图,边角跟他怀里的残图严丝合缝,上面用红笔标着“雪狼补给点:西山农场”。
还有枚手雷,木柄上刻着“昭十六年”,保险栓油光发亮的。
“头儿,”李明扒开小鬼子的干粮袋,“有压缩饼干,能撑两天。”他把饼干分给大伙,张涛咬了一口,“呸”地吐出来,“这玩意儿比石头还硬,啃都啃不动。”赵强却吧唧吧唧嚼得挺香,老烟枪又装上烟丝,“比当年罗店吃的树皮强多了。”
他们走到开阔地的时候,东边的天已经有点发白了,跟死鱼肚子似的。
炮楼上那膏药旗在风里“呼呼”地响,就跟鬼叫似的,探照灯扫过草丛,陆渊瞅见草叶上的露珠都闪着冷光,跟碎玻璃碴子似的。
“都给我伪装起来!”陈志突然低声说,他脸上还沾着刚才战斗的血,这会儿正往脸上抹草汁呢,“用草叶和泥,小鬼子的探照灯照不远。”
队员们赶紧散开。
柳青麻溜地把军衣脱下来反过来穿,灰扑扑的里子一下子就跟草地颜色差不多了;周小刀拔了一大把草,胡乱缠在钢盔上,就跟戴了个破草帽似的;张涛的伤口还在“咕嘟咕嘟”地冒血,李明赶紧撕了块破布给他扎上,血浸透了布块,远远一看,就跟块暗红色的草窠似的。
陆渊抹了一把脸,草汁混着汗水流进眼睛里,辣得他直眨巴眼。
就在这时候,炮楼那边传来“噼里啪啦”的脚步声。
“是巡逻队换岗。”柳青声音都有点发颤,她的手按在无线电上,“苏州站说农场在北边五里地,韩磊,那小路能绕过去吗?”
韩磊蹲在地上,手指头在泥里画了个圈,“翻过前面那道梁子,有片野杏林,再往下走半里地,就能看见农场的篱笆。”他指了指远处的山影,突然声音就跟破锣似的,“不过……农场北边有片芦苇荡……去年……我闺女……”他没说完,喉结动了动,就剩粗重的喘气声。
陆渊望着远处泛白的山梁,怀里的地图边角硌得他胸口生疼。
张涛凑过来,伤口的血把草叶都染红了,可他还咧着嘴笑,“头儿,等进了农场,我要吃三大碗热粥,稀得跟水似的可不行。”赵强敲了敲烟杆,“先给老子卷根烟,这破草叶子味儿,比马粪还难闻。”
探照灯的光扫过来的时候,陆渊瞅见山梁的轮廓在晨光里模模糊糊的,就跟鬼影子似的。
韩磊的手指还按在地上的圆圈上,上面沾着草汁和泥土。
突然,陆渊听见远处传来狗叫声,“汪汪汪”的,低沉又凶狠,就跟有人在他耳边放了个大喇叭似的。
“走!都别磨蹭了!”陆渊站起身来,草叶从他肩膀上滑落下来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地图,又握紧了驳壳枪。
队员们跟着他起身,脚印在草地上压出一行浅浅的印子,朝着山梁的方向延伸过去。
山风卷着湿冷的晨雾,跟刀子似的刮过他们的脖子,远处农场的篱笆顶子,模模糊糊的,就跟几根戳破肚皮的肋骨似的。